“你的弦调得越来越松了,以前紧得都让我害怕下一刻会不会崩开。”秋叶说。
“所以你以前一直不喜欢听我弹琵琶。”梁澈说。
“我一直偷听小皖弹,她的弦也紧,但比你的好太多了。”秋叶道。
“那现在又为何来找我了?”
“小皖最近心烦,恨不能天天都是十面埋伏,那弦紧得我都怕崩她脸上,我实在遭不住了。”秋叶心有余悸。
“她确实是心烦,两浙总督的儿子年前入京,与和安公主来往密切,和安公主虽不受宠,但也是实打实的皇家人,若那小子打定主意要尚公主,阿皖这些年上上下下的打点不说全白费,也要折进去许多,后面的事也要麻烦不少。”梁澈笑笑。
“天爷,搞什么啊。”秋叶不满。
“这也怪不着总督大人,他此刻也烦得很吧。”梁澈拨弄弦面,“罢了,明天去告诉她们,就说你我要去山中探路,为期十日,让她们自己四处玩玩。”
秋叶点点头。
…………
叶川哼着童谣,慢悠悠照着如音出门前给他留的清单一样样买菜,正在肉摊前挑着肉,突然从旁边大妈们的闲聊中听到了一个词,长眉一挑,竖起耳朵偷听,越听脸色越凝重,匆匆买完菜就赶紧回去了。
叶川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转,吵醒了假寐的梁澈。
“怎么了忙三火四的。”梁澈问他。
叶川面色不大好:“你知道王家举家搬迁了吗?”
“王家?哪个王家?”梁澈一时想不起来。
“这一带还有哪个王家?首富王家啊!”叶川咬牙道。
梁澈想起来了,王家,几十年前于浙东一带发迹,在三十年前发展到最高峰,一时风头无两,长房一子一女皆极擅商贾之术,几乎垄断了浙东所有的产业,若没有后来的事……
“搬迁?搬哪了?搬这儿了?”梁澈问。
“是。”
“为什么?”梁澈刚醒没反应过来。
“我以为他们在浙东只是做不下去首富,可没想到他们在浙东已经没什么路可走了,如音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平分秋色,而是从头开始,一步一步重新垄断浙东,她早就不在乎王家给她那些了,反正她自己都能赚来。”
“也是,外表温柔亲人内里睚眦必报,这才是她的性子。那王家搬迁到浙西也是意料之中了,一来离原址不远,名望还在,二来水土相差不大,经商方式也差不离。”梁澈道。
“也不知道如音知不知道。”叶川担忧。
梁澈清醒了,撇了他一眼:“如音把王家逼到不得不搬迁,你猜她知不知道他们搬到哪去?”
叶川也反应过来了,更急了:“那如音不会杀上王家砍人吧。这近水楼台的。”
“谁知道……还有近水楼台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!”
梁澈站起来活动了几下,抬头看了看天,夏日日头上来得早,有些晃眼,索性悠悠回了自己屋,留叶川一个人在院里干急。
如音一直到傍晚才回来,一回来叶川就从廊上窜过来抓着她的肩左看右看,她不解:“怎么了你。”
确定如音身上没沾血之后,叶川才放心:“你干什么去了?”
“夏天林子里有不少好看的花,随便想着去走走,一时忘了时间,让你担心了。”如音递给他一把鲜花。
叶川接过来,喜笑颜开,“今晚上吃的是阿叶买的酥皮糕点,给你留了在厨房,你先去,我去找个瓶儿装花啊。”
如音含笑点头。
如音正在厨房吃着点心,梁澈走了进来,如音道:“你来的正好,他今天怎么了?”
“出门听说了王家搬迁到浙西的事,担心你。”
如音挑眉:“就这个?”
“你什么事他不是紧张兮兮的?他一会儿就能回过味儿,你又不是只有今天早出晚归的,就算你今日是去看了花,那之前呢?”梁澈提醒道,“时间不多了。”
如音道:“没关系,已经准备好了,明天把他领过去就行了。”
“嗯。”梁澈转身出门,远远看见叶川拿着装花的瓷瓶正往这走,笑了笑。
…
梁澈这几日夜夜都能听见有人天不亮就出门,第一天刚听见时还以为是秋旻她们,可脚步声不对,便起来去看了看,发现是如音,想着她经商事多也没多想,可夜夜都是同一个时间出门,披星而出戴月而归,梁澈便问了几句,这才知道她是要给叶川准备一个惊喜,还请他保密,连带此事的存在也一并保密。
…
第二日如音到底带着叶川去做了什么没人知道,只知道叶川都快笑成弥勒佛了,秋叶问梁澈到底是怎么了,梁澈只能说自己也不知道,他是真不知道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这大冬天的居然还会有地方这么暖和。”梁皖从掀开车窗帘,探出头去看了看,行人竟然还有穿薄坎肩的,惊奇道。
“这里是南海边,比起江南确实还要再暖和不少。”秋旻有些心不在焉。侧着头看着窗边的缝隙。
梁皖看着她的侧脸,虽然不知道具体,但从此前“何明”一事上也知道发生过一些事,也开心不起来了。
一路上梁皖总想说什么,但怎么都开不了口,只能环住秋旻的肩,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。
秋旻偏了偏头,靠在了她脸侧。
……
第二日,梁皖一大清早就开始找各种理由想把秋旻支开自己去,从购置用品到给马下药,无所不用其极。
但她忘了秋旻从九岁开始进军营历练,十岁开始就分毫差错没出过,十二岁便能将一切提前安排好。
如今梁皖再怎么做也跳不出秋旻的安排。
秋旻一开始还以为是梁皖突发奇想,可次数多了也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,心情也好了起来,只含笑看她绞尽脑汁的想办法。
“我觉得要不咱……”梁皖刚想说外面太晒了,要不弄个斗笠吧,就看见架子上正挂着俩斗笠。一时语塞。
秋旻看她想词想不出来,自己说:“这也到点了,要不咱先吃午饭吧。”
梁皖眼睛一亮:“我看行。”
……
“然后去做什么?”秋旻放下碗筷,看着梁皖吃完最后一口螃蟹,问道。
梁皖刚吃完饭心情正好,一时没反应过来,诧异道:“不是去……”话一出口就立刻闭了嘴。
“怎么了?去哪?”秋旻含笑道。
看着秋旻的神情,梁皖也明白了,妥,早就露馅了,闭口不言。
秋旻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摆弄茶盏,也不逗她了:“行,那咱就去海边吧。”
海城依海而生,百姓大多以打渔为业,海边有连绵数里的码头,无数的渔船。
两人一路走走停停,时不时有不怕人的海鸟从身旁掠过,时间渐渐流逝,洒落在身上的从阳光逐渐变为晚霞。
在无人的沙滩上,秋旻停下了脚步:“坐坐吧。”
“好。”
秋旻从袖袋中取出隔水的布,在沙地上铺好,拉着梁皖坐下。
看着天边的夕阳,良久,秋旻慢慢道:“我自幼,跟随梁将军和秋大人学习,无论是文还是武,他们都细细教,我自然也细细的学,怕我闭门造车,便在几年后亲自带着小小年纪的我进入军营历练。
四处行军数年里,在各个驻扎地附近的各城中,不乏诸位大家,他们更是亲自带着我上门拜访请教。
终于,在十五岁那年,我借任务化名禾明,伪装成平民学子,参加了此地的乡试,不出所料,所作文章一鸣惊人。
梁将军更是在闻讯之时立刻写了奏折,言明禾明乃是化名,其人真名为秋旻,乃是营中新封的女校尉,无意欺君,此举是为调查接到举报的科举舞弊,却不曾想还有如此之才,请陛下念在她才华出众,允她参加科举。
一切似乎都很好,可奏折还没来得及送出屋子,事情就不同了。”
那一年科举,海城……,那年海城的科举舞弊案!一道灵光闪过,梁皖突然知道了。
秋旻继续道:“去查阅试卷的秋大人带着一沓卷子回来了,告诉我们,科举舞弊确有其事。
海城泄漏试题一事为真,所涉范围极大,十张卷子起码有七张都不对劲,当年所有试卷均应作废。”
秋旻闭了闭眼:“而我,身为军营校尉,梁将军门下,也算是有权有势,况且,军队驻扎,需要与当地官员进行交接,海城的试题泄露,海城当地世家子弟能拿到,我自然也能拿得到。
科举舞弊确有其事,他们如果胡乱攀咬,我身为探子自当避嫌作废成绩。
如果想让我继续参加科举,我的乡试成绩就必须上报,我的成绩上报就需要保留我的成绩。
也就是说,如果我想继续参加科举,梁将军和秋大人就要把科举舞弊案压下来,让海城的所有学子保留成绩继续科举,那些舞弊之人也可以堂而皇之的继续参加科举。
无论怎么想,这都不可能,所以,我亲自烧了那封奏折,请梁将军重新书写,彻查科举舞弊案,严查所有有机会拿到试题之人,作废所有成绩,为所有参与科考学子提供学费直至下次科举,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。”
“于是,奏折没有上报,那年惊艳众人的文章作者就是禾明,一个失踪的平民学子,而不是我秋旻。
所有人都有第二次机会,唯我没有下一次了。”
秋旻看着远方几乎完全落下海面的夕阳,喃喃道:“我不后悔,让现在的我来选,自然还是会那么做,只是……我只是有那么一点落寞。”
突然,梁皖的声音响起,她柔和道:“哭吧,没关系的。”
哭?什么?
秋旻低头,正好看见梁皖递过来的鹅黄色手帕上有几点颜色略深。
侧过头去对上梁皖的脸,眼前渐渐模糊,秋旻被梁皖按着头,伏在她肩上,她说:“没关系的。”
片刻后,秋旻抬手搂住了梁皖的脖子,把下巴移到她肩上,无声的任由泪水滚落,梁皖拍着她的背,“没关系的。”
许久,肩头人发出了一声极小的呜咽…………
……
远处有火光明灭,声音传来:“那俩是不是啊?”
又自己答道,“姐,把灯笼给我,我去看看。”
不过短短一个呼吸,那人便已到近前——秋叶。
刚认出是秋叶,下一刻,灯笼便怼到面前:“我们家俩姑娘丢了,你看见了吗?”
说着,灯笼在两人面前晃了晃。
梁皖笑着道:“没看见。”
秋叶“苦恼”道:“那怎么办啊?孩子丢了,要不你们俩给我们家当孩子吧,怎么样?伙食很好的。”
“酒管够吗?”梁皖问。
秋叶道:“酒有很多啊,而且啊,我们家管酒的那个孩子就是丢的俩里的一个!现在没人管啦!想喝多少喝多少!”
秋旻终于开口:“一天最多一坛。”
秋叶“震惊”:“哦呦,这句话说的跟我们家管酒的那个孩子很像哦!”
秋旻抬脚往秋叶的来路走,秋叶还没玩够,把灯笼交给梁皖,大步追上来:“哇!这不理人的劲儿也很像哦!”
……
耳边海浪声悠扬,梁澈看着眼前少女,许久,他说:“回家吗?”
“嗯,回家吧。”
…………
“为什么只带了一个灯笼啊?”
“我是在茶楼里被拉过来的,没回家,某人说孩子丢了,叫我赶快出来找,回家费时间。”梁澈扫了秋某人一眼。
“我带了,在某人手上。”明月悠悠道。
“那……”
“我也是着急……嘿嘿。”某人讪笑。
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