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千寻轻启绿唇,吐出鲜红的蛇信子。
近二十年没用过的小尖牙依然锋利无比,她不断调整着角度,不知怎么回事,始终下不去口。
她扭头,深呼吸,瞥一眼玻璃缸中病恹恹的同类,给自己加了加油,鼓了鼓劲,最后眼一闭,牙一呲,对着仲堇的脖颈咬了下去。
只听得浴桶里的神医一声痛叫:“啊……”
在她回头之前,殷千寻及时松开嘴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飞身跳下浴桶,顺着来时的路又溜了出去。
之后,整整一个夜晚,殷千寻心绪不宁,辗转难眠。
担心仲堇?呵,怎么会。她只是担心这一嘴下去,是否有损自己的修为。然转念一想,反正这病秧子死也死不了,咬一口两口根本不碍事。如果恰巧死了,终结了这一世的病痛,那她反而做了好事……
……等等,不会真死了吧?说是不死之身,可谁知道那个转世系统靠不靠谱?说好的抹去她的记忆,也没抹掉啊……
于是第二日,殷千寻起了个大早,扭着窈窕身姿又来了。
正碰上一位大娘提了一篮子鸡蛋,站在仲堇家的篱笆门前。
殷千寻藏身在灌木丛中,紧张兮兮地从旁观察。
那位大娘往里面吆喝了半天,始终没人应。
当殷千寻怀疑仲堇真的死了的时候,迎面拂来一阵药草味道的清风。她仰头望去,仲堇正从身旁经过。
淡粉的朝霞把仲堇衬得朝气蓬勃,长发飘扬,神采奕奕,与昨日判若两人。且,她身后背了一大捆柴——这可不是病秧子的做派。
“庄婶,久等了吧?”仲堇快走两步,把篱笆门打开,“家里没柴了,我去林里砍了点。”
“仲医生,你当心身子骨啊,小菲呢?”
“也总不能一直让小菲受累,”仲堇笑笑,“不知何故,今早起来,感觉身上轻快了不少。”
“那就好,”庄婶把鸡蛋放在院里的石桌上,“再吃点蛋补补,我家母鸡早上刚下的,热乎!”
“庄婶,你知道我不收礼的。”
“拿着!这算什么礼?要不是你给我家鸡治好了病,哪来的蛋,屁都没一个!”
见仲堇神色仍为难,庄婶干脆自作主张,把这篮鸡蛋提到了屋里,顺便参观了一下仲医生的陋室。
“仲医生,你觉悟真高,从大城市来到我们这穷地方,还住得这么朴素…有你真是我们村的福气啊。”
庄婶笑眯眯地,捡了几颗鸡蛋扔进灶上咕嘟滚沸的烧水壶里,离开了。
仲堇靠在炉子边上,一边烤火,一边神情专注地扒鸡蛋皮。此时,殷千寻从窗户缝溜了进来。
她目光投向玻璃缸中的同类,看看几条蛇是否还健在。
结论是,跟仲堇一样,还活着,而且比前一日更精神了,在缸底缓缓蠕动着。
殷千寻又望望仲堇,实在疑惑不解。就算仲堇真是个不死之身,昨天被咬,今天不死也要蔫一蔫,怎么反而气色更佳,竟砍得动柴了?另外,算起来殷千寻已来了大半时辰,这期间,她竟一声也没咳。
正想着,仲堇陡然咳了起来。殷千寻扒开米袋望过去。
仲堇握拳捶了两下前胸。原来是被蛋黄噎了。
趁她咳得销魂,殷千寻支起脑袋,碰了碰玻璃缸,唤了唤里面的同类。
一条王锦蛇转过头来,眯起眼好奇地盯着殷千寻。
殷千寻用口型告诉它:“别怕,我救你们出去。”
王锦蛇好似没懂,皱起个眉,呆愣愣。
“你们身上有伤吗?”殷千寻又问。
另两条蛇也扭头看过来。三条蛇脑袋挤在一块,傻得冒气。
殷千寻心想,这些蛇怎么回事,给关傻了?
正费力和它们交流,屋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庄婶唤作小菲的女孩,哼着小曲从外面走进来。
“呀,谁送来的鸡蛋?”
“庄婶。”仲堇将一个剥好的蛋递给她。
小菲喜滋滋接过来,一口塞在嘴里,嫌烫,又吐出来。两人一齐笑了。
这温情的画面让殷千寻心中突生一丝不适。
她垂下眼眸,扭头继续与玻璃缸里的同类交流。
“等会儿屋里没人的时候,我救你们出去……”
她一边用蛇语做着口型,一边首尾并用地扭摆肢体,几乎跳完了一只秧歌。
突然,缸里三条蛇的脑袋齐刷刷立了起来,却不是望向殷千寻,而是望向殷千寻头顶上方的位置。
殷千寻心生不悦。这三条蛇怎的这般没礼貌,没等她发完言,注意力就跑偏了。
倏然,仲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:“小菲,你做什么?”
接着,小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:“烫不死你!小蛇崽子!”
未来得及回头。
顷刻间,一股烫得要命的水流从天而降,浇在殷千寻背上,浇得她魂飞魄散,措手不及,慌不择路,在屋内没头苍蝇般窜来窜去,撞翻不少小米袋,最后,终于从门缝底下挤出去了。
她绊绊磕磕仓皇逃到了村外的胡杨林里,之后,颤颤巍巍念了三声咒语:“做个人吧”,变回了人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