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公主要当女侯有什么好惊讶的?她还有做不到的事不成?”
声音虽轻,桌上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。
俞泠皱着眉,对青鹤的话没有反驳,只是还放不下谢宁玉的那句话:
“公主去找裴故?他可答应了?”
“谈得不错,就像之前说的,各取所需,这笔买卖便看着划算。”
俞泠直觉没那么简单,她年长看人准,裴故这些年行事作风分明不算个善茬,怎么会好端端地跟公主达成这笔买卖。
但看着谢宁玉神态自若的脸,那些疑问如同卡在喉咙,半天冒不出。
公主不是小孩,又是个聪明有主见的,于情于理,她都不该质疑她的决定。
常常叹了口气,对于刨根问底的事到底作罢,饭桌上又恢复了宁静。
谢宁玉则琢磨着裴故今早递来的密报,她刚刚在灵堂拆开查看时来回读了几遍,对于上面的消息算得上是了如指掌。
不过与其说是那是一封密报,倒不如说是一张裴故自己镌写的官方文牒。
自金越一战燕乾大胜后,外敌不敢来犯,国与国之间局势稳定,唯国内有小风波不断,总有风波躁动。
而裴故递来的密报上正记着大理寺没查清的一起悬案。
去年八月,翰林院编修宁琢清被发现吊死在府上的书房,根据大理寺上报的奏折来看,是自缢,没有其余外伤,但现场却极为混乱。
房中印章与大量的奏折不翼而飞,花瓶破碎,桌椅被掀倒在地,珍藏的字画也碎成片花散在地上。可偏偏又门窗紧闭,候在外面的守卫也说没探听到任何异动。
更为关键的是,房中散落着少量用作制衣的丝绸碎料,看样式,是燕京世家小姐那会儿流行的样式。
消息传出去,无论朝野还是民间,都轰动过一阵,就连那会儿在深宫忙着练武和摸清宫内关系网的谢宁玉都有所耳闻。民间的视线着重放在了那件布料上,许多酒楼闲谈间把其定义为情杀,还专门改了许多本子,传阅度颇高,是那会儿说书先生最兴讲的故事,谢宁玉就曾见过崇祈宣人入宫,专门听到这一出戏。
而大理寺那边,尽管外界众说纷纭,但验完尸后还是把其定义为自缢,至于原因,放在了那些不翼而飞的奏折上。
宁琢清那会儿临危受命去江东协助记录赈灾款,刚刚返京不久,还在编修上报的奏折。大理寺那群人怀疑燕乾拨给江东治水患的款项出了问题,他掺和其中,发现圆不上谎,羞愧难当,因而以死谢罪。
这个借口属实牵强,何况裴故去了江东一趟,回来也没提过赈灾金的问题。以他的精明,中间若有人大片贪污,没有账本也算得出。
所以,无论从哪个说法来看,此案都显得疑点重重。
谢宁玉对宁琢清倒是没什么印象,只记得跟裴故一样是前年登科入仕的榜眼,性格在燕京那群贵公子里算得上一等一的好,宫内两年,她没少听过宴上的世家女对他芳心暗许。
裴故让她重新查这个案子,想来一则是发现不对,案子或许牵扯了更多人。二则是跟那人有些交情,不然也不会在回来的奏折上着重强调此次出行,并未发现江东水患一事中有异常现象。
可惜宁琢清不是裴故,没有世家做支撑,对比后者又少了太多官运,一样的起点,裴故作为最年轻的新贵已是从三品的参政,相较而言,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就显得那样微不足道,以至于圣上如今已知道他是惨死,也不愿耗费精力为其翻案。
以裴故的性格,谢宁玉猜也知道他定是旁敲侧击过天颜几次,但没有确切证据,江东的赈金到底只是足够使用,其中究竟多少数额,又有没有被扣流水。
账本遗失,他没有立场光明正大地为他翻供。
而皇上的态度……
结果如何就摆在这儿,大理寺并没有收到消息将案子重立,似乎死的不是朝廷未来不可限量的命官,而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。
君心如此,冷漠无情,任谁看了都不寒而栗。
谢宁玉想到密报里裴故着重加在末尾的话:
宁兄为人至纯至善,却只知死读圣贤书,不懂世故圆滑,人心炎凉。然,他或有不足,却绝非小人,君子不该枉死清明之路,臣亦不想百年之后面对一个哭嚎的冤魂。
公主调御大夫,想必亦是如此。
裴故这人一向心高气傲得恨不得鼻孔朝天,能得他如此评价,宁琢清其人如何不言而喻。
又思及皇上的态度,她倒莫名对此人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。
世事如此,若没有利用价值,便总会被旁人轻视,弃若敝履。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所谓“无用之人”的身上,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残忍。
如果每个人都是因为有价值才有资格活下去,那芸芸众生,倒没有一种便宜方式留给人过活。
她抬起眸,眼神越过堂前的门槛,看向远方正挂高的太阳。
就这一刻,她突然盼着有朝一日能改变这个世界。
起码只是为了,有些人纯粹活着的勇气。